近期,《晶报》推出的聚光灯专栏刊登了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校长讲座教授、人文社科学院院长唐文方的约稿。唐院长就出现重理轻文的现象、文科的定义、发展文科对深圳的社会乃至塑造中国国际影响力等方面重要意义阐述了自己的见解。
传媒聚焦 | 人文社科学院院长唐文方:深圳要成为世界级大都市,必须加强人文社科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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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文 方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校长讲座教授
人文社科学院院长
如果你是一位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你可能会在深圳——这个中国最具发展活力的城市当中遭遇一些预料不到的冷待,尽管你可能已经取得了相当不错的学术成就,你的研究成果也已经得到了国际学界的普遍认可。在科技精英集聚的深圳,哲学社科或者笼统而言的“文科”似乎始终在城市边缘徘徊,它不在决策者的视线里,不在精英阶层的话题中,更不在社会公众的认知中。
为何会出现重理轻文的现象?
在深圳南山的人才公园中有一座星光桥,桥头的简介牌上记录着55位为深圳作出杰出贡献的人物,其中除了公司董事长就是科学家,基本上没有一位是人文社科的学者。在深圳的高校工作,如果你教的是文科,你会非常深切地体会到资源分配在文理两科中的极端不均衡:市里大型科研项目的招标基本都是面向理工科和商科的,市里到学校来视察工作开研讨会,也主要关心理工科和商科的发展和成果。公共资源的倾斜让文理不均的现象延伸至大学内部。学校内部的资源分配也多向工科和商科倾斜。甚至在学校的对外宣传资料中,你都能感觉到理工科的极端重要性,院士和诺奖得主的资料总是出现在宣传页最核心的版面。
实际上,这种重理工轻文科的现象并非深圳独有,它在中国的其他城市都普遍存在;这可能是处在高速发展阶段的中国所必经的一个阶段。中国的经济发展起步比较晚,起点比较低,在从低收入迈向小康的过程中,国家最需要两样东西,一个是科技,另一个是财富的积累。在这一背景下,工科和商科就成了热门,因为这些学科很容易获取政府的巨额研究经费,可以带来更高的收入,更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
深圳更是如此。从一个边陲小镇发展到拥有1700多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深圳只用了短短数十年。工科和商科的发展为深圳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和科技实力,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了物质上向中产的过渡,还没有时间和精力关注人文社科方面的发展,这也情有可原,但如果深圳今后仍然不重视人文社科建设,就可能阻碍这座城市下一个阶段的发展,这一点下面还会进一步说明。
与经济发展相关的是政府的政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政策带来的资源倾斜塑造并固化了重理轻文的格局。原中国人民大学校长纪宝成认为,国家对文科存在制度性歧视,自然科学有国家级大奖,文科一个都没有,自然科学有两院院士,文科还是一个都没有,自然科学有国家三级实验室,人文充其量搞了一个省部级的人文社科基地。
从深圳市的情况来看,市政府每年招标的科研项目,无论在数量还是在金额上都明显倾向于理工科。地方政府最关心的似乎是项目可带来的即时经济回报,诸如技术可否迅速转化为产品,产品又是否可以快速实现利润。相比之下,文科能提供的思路、理论和规划似乎都太过抽象,至少很难物化为经济利益。
当然,深圳之所以出现重理轻文的现象,也可能和它靠近香港的地理位置有关,香港是一个重商主义的社会,工科、商科和医科是最热门的专业,文科向来是受冷落的专业。如果一定要选择文科,那也最好是学与应用有关的专业。这种情况导致在香港这样一个高度现代化的社会中,文科的发展明显滞后于其他发达经济体。大湾区重商主义的文化,进一步阻滞了深圳人文社科的发展。
什么是文科?
要想发展文科,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文科。有人认为文科就是琴棋书画、创意咖啡厅、文化旅游点、音乐会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讲,深圳已经做得不错了。每次听到这样的说法,都让我这个文科工作者哭笑不得。持这种观点的朋友可能错解了人文社科和文化氛围的含义。以上这些元素的确有助于提高城市的文化氛围,但它之于整个人文社科体系来讲,那可真是连皮毛都没触及。
另有人把人文社科的重要性归结于培养学生的思想道德修养和家国情怀。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在目前重理轻文的环境中,大学生的知识越来越丰富,智商越来越高,但是人品和情商却越来越低,因此需要大力发展通识教育和公民教育,以提升学生的情商和品德。这的确是人文社科所涉及的一层含义,亦即其独特的教育和美育功能。然而,人文社科还不止于此,它有自己的研究体系和知识系统,它所关切的是有关人的行为和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性知识。
这套规律性知识,在我看来才是文科最重要的根基,也正是最容易被外界忽视的内涵。文科也是科学,西方国家对文科科学性和严谨性的要求完全不低于理工科。人文社科的学科门类众多,例如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人类学、心理学、历史学、哲学、语言学、传播学、文学艺术等等。这些学科的共通点是它们都是关于人的理念、信仰、行为准则,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界定。例如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就是对该国人与人、群体与群体之间关系的根本性界定;一个良好制度的建立,又必然是和制度所处的社会文化和民众理念密切配合的。中华文明之所以绵延数千年,一个原因就是中国文化中有一套完善的、为民众所接受的思想体系和治理模式。
为什么要发展文科?
科技的发展,特别是到了应用阶段尤其需要人文社科的介入。比如说,人工智能的发展和生物科技的发展,对人与人的关系以及社会治理的伦理体系提出了挑战。如何应对这些挑战?如何界定法律和道德伦理的规范?这都需要文科学者的智慧贡献,科技本身无法直接给出答案。
过去几十年,科技的飞速发展和财富的快速积累使中国稳居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是,中国在国际上的话语权却难以与强大的科技和经济实力相匹配。要想提高中国的综合实力,就需要把中国的经验和治理模式总结出来,并在国际上得到认可,要想做到这一点,没有文科的努力是不行的。
蒙古人靠着马背上的硬实力统治了世界,但终究没有在心理上征服被统治者。当今世界,中美在硬实力上的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但最终谁能在世界上站住脚,除了科技和金钱的硬实力,还要看谁的软实力更强,谁的理念更能被人接受,而理念的总结和推广恰恰是文科的任务和责任。
深圳虽然是一线城市,但和其他几个一线城市相比,深圳似乎还不具备像北京大学、人民大学、复旦大学、中山大学等有着深厚人文社科底蕴的一线高校。深圳要想真正成为一个中国的一线城市和世界级的大都市,必须要加强以人文社科为基础的文化建设。
值得欣慰的是,国家已经意识到重理轻文问题的存在。教育部正在规划新文科的发展。中央政府已意识到新文科对增强国家综合实力,增加文化自信,提高中国的国际影响力以及培养新时代需要的治理人才等方面的重要意义。
来源:晶报APP
编辑:陈建国
部分图片由传讯及公共关系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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