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社科前沿论坛第七讲 | 意象框定与聚焦:透过翻译看诗歌意境之“出”
2025年2月27日下午,由香港中文大学(深圳)人文社科学院举办的“人文社科前沿论坛”(Frontiers in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Research Forum)第七讲顺利开展,主讲者是跨文化交流学科部的朱纯深教授。他以晚唐诗人李商隐的经典之作《夜雨寄北》为研究对象,讨论了诗歌文本解读与翻译研究的底层关联。

讲座从意象的数量状态这一独特视角切入,通过逐行解读,详细描写了文本的词义连贯脉络以及建立在本体隐喻层面的比喻连贯,深度阐释了二者是如何相互发扬,呈现诗的文本世界,进而就意象的互动如何导致意象的“框定”(framing)与“聚焦”(focalization),焦点意象(focal image)如何影响诗歌意境之“出”(profiling)及其翻译等问题展开了深入分析。

本次讲座由人文社科学院副院长(科研)陈捷教授主持。人文社科学院前沿论坛旨在建立人文社科学院科研交流平台,加强科研交流,激发科研交叉创新,促进高质量科研成果的产出。
朱纯深教授首先提出基本假设:翻译研究是根植于言语艺术和语言科学的跨学科活动。他通过《诗人玉屑》中“一字师”的故事说明,汉语诗歌英译中,决定一个名词实体的单复数不仅是个语法问题,更是个诗意问题。所谓“意象聚焦”(imagery focalization),即“在一个诗文本中确立一个关键意象,并用单数来表现其独特”。如果说从一首诗中读出意义就意味着看到一个新的世界在诗文本中展开,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一个被聚焦了的简单意象,如梅花的“一枝”对“数枝”,是通过什么方式来表现一首诗的意义呢?
通过对文本逐字逐行的分析发现,本诗把“时间”母题作为处理和解读文本意义的控制中心,并以此构成了文本的词义连贯网络;在语义连贯的基础上,互文层面以本体隐喻为基础的隐喻连贯在暗自经营着读者的阅读体验。诗歌意境之“出”,从根本上说是一首诗的文本认知基础在各式读者内心再现中的投射。《夜雨寄北》诗中两个认知上相对的情景——一个是作者所感的真实世界,一个是记忆和想象的虚拟世界——通过及物性的过程聚焦到一个意象上,而诗歌意境之“出”,就平衡在这两个意象之间的张力上。

朱教授提出,意象间的互动是一种“框定”机制。这种机制具有双重功能:其一,通过圈定范围来确定场景,并将这个特定场景投射出来;其二,在确立场景的同时,又将其定位于更广阔的互文网络中使之具诗意价值。为了生动阐释这一观点,朱教授展示了Shaul Schwarz的摄影作品Getty Images。其中,二次框定机制将人像投射为焦点的同时,也引发互文联想,触发了“家”这一原始意象的深层共鸣。
“框定”限制出一个空间,使得意象“凝聚”(concentration)效果得以实现。英语语法规定必须说明可数名词的数,这要求译者在翻译时必须做出选择。一般来讲,使用复数虽可以更贴近物质世界的真实,但可能会削弱凝聚效果。因此,如果翻译的目标是原文的诗意世界重“出”,而不仅仅追求现实世界的精确对应,那么引入焦点意象的识别和呈现就成为诗歌翻译决策的重要参照点。这一分析为批判看待人类译文和AI译文中关键意象的翻译提供了一个富有价值的认知框架。
在朱纯深教授生动而富有洞见的讲解中,现场师生积极互动,围绕讲座主题展开了深入且富启发性的讨论。以下是一些参会同学的所感所想:
01 贾涵 HSS
《夜雨寄北》一腔幽衷含蓄,其中羁滞异乡的愁思失意是人生情感的基型共相,诗情可读可感。然而,译者不仅要读懂诗情,更要深究诗人如何将之形于言辞,又该如何在译文中重绘诗歌的文本世界。徐德泓评诗:“翻从他日而话今宵,则此时羁情不写而自深矣。”朱教授以精读手段详细分析了《夜雨寄北》回环低复而不失变化的结构框架,又从诗作不同字眼中描绘出幽冷孤寂的池边听雨图、明亮温情的西窗剪烛图,两相对照。译者需要限定框架,同时考虑译作跨越文化后对源语宏大互文世界的继承与演化。巴山夜雨是涨了李商隐身前那一泓“秋池”(the pond),还是涨了巴山一带所有的秋池(ponds)?诗人遥想的情境里,西窗边照亮二人世界的是一支还是几支蜡烛?在译入语里重绘《夜雨寄北》的文本世界,原本不甚明晰的细节从文化的幕布后现身台前。在朱教授的启发下,我意识到译者不仅要有感受原作的阅读能力,有在译入语里表达的写作能力,还要拥有忠实于译者个人所感所想的勇气——“Translation is the exposure of translators themselves”。
02 张梦涵 HSS
我一直以为诗歌是一种很个人的体验,诗歌带给人的感觉是很难描述的,诗歌可以表达很多情感,但体会这些情感需要“多读”、“悟性”这种很抽象的东西。但是朱教授的讲座给了我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我才发现诗歌是可以拆解的,而且每一个字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不止是意象本身,意象的单复数都可以形成不同的效果。而意象的组合就像照片中的门框,赋予单个意象更多的内涵,使之具有诗歌的意味。我最喜欢教授对那张摄影金奖的照片的讲解,照片作为“艺术”或者“诗”和照片作为“事实”,两者有着完全不同的解读方法,但是之所以它能作为“艺术”或者“诗”来解读,不是因为这个“事实”,而是因为这个“事实”得到了选择性的“框定”和“聚焦”。
03 王颖洁 HSS
讲座中解释框定用的delimit和de-limit两词最令我印象深刻。就我的理解来说,delimit是通过modification将词限定住,比如“巴山”最初即为“山”,因为被“巴”(地区词)限住成为“巴蜀地区的山”,但“巴山”一旦成为复合词后,便成了“名”,可脱离原语境的限制,即de-limited,此过程中“巴”由classifier变为morphemic modifier,“巴山”便由对具体山的指涉演变为一个象征符号,从而带上自身本来不具有的意义。其中的转换过程很有趣。这一对delimit和de-limit并没有相互抵消,而是相互纠缠,前后的不同值得思考。
04 郝荷杰 SSE
在朱纯深教授的讲座中,我深刻体会到了中英双语在语法结构上的微妙差异,更在字里行间感受到了诗人情感的细腻流淌。朱教授逐字逐句的讲解,不仅展现了译者对文本的精雕细琢,更让我领悟到翻译工作背后那份对语言的敬畏与热爱。在与朱教授的互动交流中,我意识到,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翻译学者,扎实的语言功底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对生活的深刻理解与感悟。正如朱教授所言,翻译不仅是一门技艺,更是一种生命的体验。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以真挚的情感去感知世界,才能让译文焕发出打动人心的力量。


